上午九点，从美姑的小旅店醒来，阳光透射过微薄的浅绿色窗帘，洋洋洒洒地照拂在白色被褥上。因一夜如噩梦般的骑行，让此刻的美好显得太过梦幻，感觉整颗心都是温暖的。2017年6月23日清晨6点，我们抵达美姑。一整夜的大雨后，终于迎来了阳光明媚的晴天。
6月20日傍晚，我们打包了行李，办好托运，准备第二天出发，骑摩托车从隆昌前往凉山布拖。没有什么好的装备，一辆国产地平线，一瓶机油，两把扳手，两套雨衣，于是说走就走了。
没有骑行经验，两个路痴没有在地图上规划途经城市的路线，完全依赖高德地图的智能导航。这无疑是最省事也是最弱智的做法。6月21日，从隆昌出发。天气炎热。从隆昌到富顺，再从富顺到宜宾泥溪镇，乘渡轮渡岷江。
到达沐川县的时候已日暮降临。骑行的速度很慢，路况不是很好，加上天气炎热，摩托车发动机过热，必须骑行一段休息一会儿。最后到达马边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这一天骑行三百多公里。
在马边宾馆里规划第二天的行程。总结第一天骑行太慢的原因是走的乡道太多，所以速度提不上去。接下来走大路。从马边到美姑，一共三条路，第一条最近，沿着103省道一直走。中间一条稍远，要经过一条无名乡道，再走省道。最右一条最远，途经峨边或者雷波，再到达美姑。我们毅然选择了最近的一条路。计划四五个小时便可以抵达布拖。
这一夜暴雨，仿佛要侵吞整个世界。6月22日上午醒来，雨还未停。等到11点，雨渐渐小了，我们才从马边出发。我坐后座看导航，害怕手机进水，只能看一段路就放雨衣里。
烟雨蒙蒙，雾霭在山间氤氲，从山脚缓缓上升。墨色渲染，山水如画，这一路最好的风景大概是从这大雨后才开始的。雨渐大，雨衣再也抵挡不住了，衣服被打湿，冷得瑟瑟发抖。沿着103省道一路骑行，路上越来越安静。奇怪的是，宽阔的道路，几乎没有一辆汽车经过，我再次打开高德地图，确认路线，没有错，导航显示一直沿着有河流的省道行走，途经永红乡便能到达美姑境内。
可怕的是，我们越往前行，路途越宁静，除了三三两两的彝族乡民赶着牛马和几个行走在回家路上的小学生，这一路几乎没有路过的车辆。突然，前方塌方，道路中断了。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只要经过塌方路段，前方就会有正常的大路。结果我们往前骑行后，路突然没了。宽阔的省道就这样烂尾了。
此时打开地图，导航依旧提示往前骑行。本以为骑过前面一段狭窄的碳渣路后就会有大路出现，结果越往前骑行，路越难走。一直骑到临涯的山间。
风景很好，静谧的山间，清澈的流水奔流而过，有山泉飞流直下，水汽萦绕。可惜再也没有停下来欣赏美景的心情。
眼见这条狭窄的小路一直沿着悬崖到达山顶，我们知道前方走不通了。此时看见一个彝族老人出来赶羊，我们才前去问路。给老人散了烟，老人抽着烟，用蹩脚的四川话告诉我们：“哦，你们走拐咯，走远得很咯，要回马边去走雷波咯。”幸好高高听懂了，反正我没听懂几个字。我们走错了五六十公里，不能再相信导航，得问路。但这边全是彝族乡，被汉化的人太少。语言不通是最大的困难。路上的乡民会说普通话或者四川话的太少。我们又原路返回，走到一个岔路口就向乡民问路。
有三个彝族人坐在三岔路的商店门口聊天，我们过去散烟询路。其中两个乡民会说一点汉语。但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一男的说我们走错了，要返回几十公里，到什么“西安子桥”（音似），那里有到美姑的班车，跟着班车路线走就可以。大概意思就是这样。我拿出手机想让他们打出这个地名，想用手机导航过去，但他们没有一个人会写汉字。于是又得一边走一边问路。一路上不知道问了多少人，听得似懂非懂。大概往回骑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他们说的那座桥，上了一条坑坑洼洼的盘山路。此时是下午五点。我们吃掉了背包里最后的食物，补充体力。想到找对了路，最多两个小时便能到达美姑。心中暗喜。
地平线车的底盘太低，这种坑洼的盘山路只能跑二十多码。一路颠簸着从山脚缓慢上山。此时导航竟然定不了当前的位置，我们边走边问。所有问到的人听说我们要骑车去美姑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们说远得很呀，骑车要骑好久。至于多久，他们也说不出来。我们看地图也就一百多公里，想到昨天三百多公里都骑过来了，一百多公里也算不了什么。于是执着地往前走，哪知越往前走，路越烂，全是被大货车压烂的水泥路。越走就越怀疑自己又骑错了路，向路人打听，他们又都说这是去美姑的必经之路。确认无疑，我们又继续往前，心中有个目标，今天即使到不了布拖，也得到达美姑，不然就只有在荒山野岭淋着大雨过夜了。
终于遇到两个汉人，他们告诉我们，沿着这条烂公路大概走十公里，就能到好路了。于是我们更加坚定信念，今晚一定要到美姑。一路上有许多分路口，此时手机完全失去信号。每到一个岔路口，就得停下来等路过的车辆问路。估摸着走了一个多小时，我们终于走上了好的103省道。这种上高速的心情简直太过兴奋了。为了防止导航再次失误，我们还是决定一边骑行一边问路。并且提前预知路况。
然而轻松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骑行到了大风顶景区。美姑境内的103省道，有三分之二，也就是有六七十公里全在修路。全程黄泥路，黄泥可以直接湮没到我这种矮个子的膝盖下。我的护膝已经全被打湿。鞋子里灌满黄泥，越来越冷。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行进的艰难。道路的右侧是悬崖，路太滑，全是堆积的黄泥和坑里深深的泥水。全程挂一档，跑十多码。只能默默感叹：厉害了，我的国产地平线！
夜幕已经降临，雨还未停。路上碰到的当地人也说不清到美姑还有多远，有的说得五六个小时，有的说还有三四十公里。手机一点信号也没有。一直到晚上八点，我们才到瓦侯乡。导航完全崩溃。我们又散烟问路。反正每个人说的里程都不一样，语言不通，难以交流。此时的我只想知道这条艰难的道路还有多远，但没人给我们一个准数。有的说骑出去得二三十公里，有的却说还有五六公里。相差太大，完全不知道相信谁。而此时的我们已经骑虎难下，不可能再退回马边再走雷波。心中虽千万只草泥马奔腾，但也不得不调整好心态。路太滑，车颠簸得太厉害。一天的骑行，已经腰酸背痛，没有食物，全身被打湿。我想，我们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我们能怎样，如果不走出去，就得在荒山里呆一夜，雨这样大，完全没有可以遮挡的地方。第二天还是得继续往前走。必须往前走。剩下的路，我是盯着里程表前行的，里程表每增加一公里，我的心就能平静一些。走到晚上九点。高高停了下来：“不能再走了，发动机太烫，再走就会拉缸，停下来，休息一个小时。”
山间一片漆黑，偶尔有货车缓慢行驶而过。三两只萤火虫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闪烁着。然后越来越静。前方仿佛有一群黑色的东西慢慢靠近，我打开手机电筒，是牛。说不出什么品种，巨大无比。头牛领着群牛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吓得赶紧上了摩托车。它们见有车辆过来，干脆躺在路上不走。啊，它们会不会用牛角攻击我们啊，我们会不会被吃掉？难道一路的艰辛都过来了，最后死在牛的手里。我紧张得不敢呼吸。对峙了许久，它们还是不肯让路。见它们不攻击，我们才慢慢骑行绕开。
快到晚上十点了，我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饥饿和疲惫，精神高度紧张，突然发动机声音不对，排气有蓝烟，发动机在烧机油，必须停下来。长时间一档行驶，发动机太烫，需要等机油冷却下来才能继续行驶。摩托车的生命就是我们的生命。我们停下来，用扳手紧了链条，检修了一下摩托车。休息了一个小时，大约到晚上十一点。机油还是不能冷却下来。此时前方骑来一辆摩托车，我们招手让他停下来，再次准备问路。“不能再走啦，你们过不去的。恼火啊。泥这么高，过不去啊。”过来的摩托车让我们别再前进了。回去的路太长太难走，不前进能怎样。出弓没有回头箭，硬着头皮也得骑。后方又来了一辆货车，高高准备放弃骑行，让货车帮我们把车拉出去。货车司机坚决不同意，车子在路上颠簸得厉害，摩托车在货车上根本放不稳妥，极大可能会掉下来。快到凌晨了，越来越冷。高高让我坐货车出去，到美姑县上休息，他独自骑车出去，我不同意。于是我们在就这大雨滂沱的山间泥泞路上等待着发动机冷却。把脚放发动机边上取暖，又半个小时过去，还是不能降温。所幸的是在车上找到一条塑料管子，换掉一半机油之后，我们才重新出发。不知道又挂着一档前行了多久，路漫漫其修远兮，前途未可知啊。唯一知道的便是向前骑行一公里，前方的路便少了一公里。
突然间，摩托车轮陷在黄泥里，高转也骑不出来，我又下车推车。这一段路黄泥太深，于是我决定在前边探路，用脚去试探黄泥的深浅，高高在后边骑行。害怕发动机再次过烫，我们走走停停。夜已深，除了两旁停靠的货车，没有遇到其他行人。到了凌晨一点多，车子再次出现烧机油的现象，我们又得停下来休息许久才能继续前行。不知道前方还有多远，我知道高高可能快坚持不下去了，连续八小时的黄泥路骑行，全身酸痛，体力透支。停下来又下着大雨，不时又有牛群经过。周围一片黑暗。我趴在车上一动不动，迷迷糊糊中看见后方有光，很亮，但又听不见发动机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一辆125的摩托车缓慢骑行过来。一个彝族小伙子搭着他的爸爸，说是要去看他生病的妹妹。幸好这小伙子汉语说得还利索。这时的感觉如同天降救星。小伙子告诉我们前面大概还有两公里的黄泥路，然后就是完好的103省道，一直通往美姑县城。让我们跟着他走出去。他说：“难以想象啊，你们竟然从马边骑过来，太危险了。如果一开始就遇到你们，就不会让你们骑过来的。”
就这样，我们又在黄泥路上打着滑骑了大概两公里。会说汉语的彝族小伙子一直给我们指路，这让我们感激不尽。上了好路之后，小伙子的摩托车突然断链，我们便停下来帮他寻找丢失的链条片。这是一路上遇到的最好沟通的好心人，本来想着他帮我们引路，我们也帮他一下，小伙子却执意让我们先走，早到达县城早休息。此刻是凌晨三点半。走的时候还提示我们沿着省道走就不会错。于是我们便放心大胆地在省道上高速骑行。骑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前方又遇修隧道，路全断了。已经不能用崩溃来形容此刻的心情。我想过最糟糕的局面，又原路返回，挂一档骑六七十公里黄泥路返回马边。摩托车快没汽油了，不能再走错路。这种绝望的心情如同电影《釜山行》中的孕妇和小女孩在经历可怕的丧尸之行后，从隧道中匍匐而出，不是被军队救出而是被他们枪击一般。但最糟糕的事都已经历过了，她们没有被枪击，我们也没有原路返回。我们回到一个岔路口，停在路边休息。高高准备把停靠在路边的大货车货箱门掰开，这样可以进去躲雨。谁知我们一掰门，车子竟然亮灯了，原来货车师傅在里边休息。千幸万幸，货车师傅告诉我们没走错路。于是我们又骑行到隧道外，叫醒了守工地的工人师傅问了路。从小路绕过隧道。太冷太累，车也太累，我们停靠在工地的照明灯下又休息了半个多小时，高速骑行，抵达美姑已经天亮。早晨六点，找好旅店，洗澡休息。
上午九点，从温暖的旅店醒来，竟不敢相信这一夜都经历了什么。如庄周梦蝶。不知是梦里到了这安全温暖的旅店，还是梦中才经历了骑行的一切。我想我这一生，都难以忘记这一次骑行之旅。疲惫并且危险。从满怀希望到无比绝望，再从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不敢放弃，不允许放弃。必须坚持行进。这也仿佛是人生的道路一般。
从美姑到昭觉，再从昭觉到达布拖。这一路也就太幸福了。宽阔平整的四车道，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路高速骑行，终于抵达。
2017年6月23日 布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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