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的事情,都可以用“利”字来解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自汉董仲舒得汉武帝看重,推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就占据了社会舆论的话语权。在这种情况下,历代儒家从书本里学到的就是唯有读书高,这种思想深入到了他们的思想里,他们的骨髓里。隋唐推行科举制度以后,贫民有了晋升之道,尤其是赵宋以来,读书人的地位更是可以与皇家共治天下。为了防范其他学说追赶甚至超越儒学,历代即得利益者就不遗余力地打击非儒学。而道家追求无为,佛家讲究无欲,这与儒家几无抵触,所以还能生存。其他学说不是打击灭绝,就是改头换面并入了儒家。
不得不说在先秦时期孔孟及荀子曾子等在学术上的成就和道理。当时百家争鸣,并无人把墨子等的发明创造说成奇技淫巧。
从今天我们取得的成就来看,儒家那套关起门来自己玩,还是可以的,但一旦有外力介入,马上土崩瓦解!今天的语文课本上对儒家的介绍也多是部分先秦时期的思想和后期的美文学习。不再宣扬儒家独尊了。
所以说儒家士大夫把科学技术,发明创造称为奇技淫巧,进行抵制的原因,不过是利字在作祟罢了。
我认为并不是儒家抵制科学,把科学视为奇技淫巧,虽然儒家本身的很多东西是抵制科学的,但更很大程度上也在于我们的文化自身。
要说明这个问题,就要先说一下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技术,其实我们很多国人到现在对科学和技术分不清,以为科学就是技术,或者技术就是科学,经常放在一起说,而科学和技术很大程度上是两码事。
科学与技术的区别简单地说,科学是先有理论再由实践证明,很多时候科学是一个纯逻辑的推导过程,在完成理论后再通过实践去证明。而技术则完全相反,先有实践再有理论,先有实践经验的积累,再通过理论去进行总结和完善。
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我们有的是技术,而不是科学,比如四大发明,其实是技术并不是科学,是经验的积累结果而不是科学理论的产物。
举个例子,比如说我们都知道科学的诞生是以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发表为标志的,而《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说的是什么呢?其实《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就是证明了经典力学的三个基本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
整本书你看下来,其实就是纯粹的逻辑推导证明。学问最难的就是证明,比如如果你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列出了一道一元二次方程,要你解这道题你可能几分钟就解出来了,但是如果要你证明这道一元二次方程,如果你没有很好地数学功底,如果你不证个几麻袋的稿件,是根本证不出来的。
而证明就是按照逻辑的方式,一步一步地慢慢推导。那么逻辑是什么呢?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解释,逻辑就是必然的导出,就是在前提条件给定的情况下,你100%能得出一个结论。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所证明的经典力学的三个基本定律和万有引力定律是实践已经证明了正确的,你用三个基本定律去计算物体的运动,一定一算一个准。而一个学术要证明其正确,就要能够说明这个学术所涉及的范畴内所有的问题都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对于任何的现象,如果能给出合理解释,那么这个学术是成立的,反之这个学术就崩溃了。牛顿的力学体系统治了人类科学界200多年,直到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的出现,才宣告力学体系的崩溃。在牛顿力学体系看来,时间和空间是绝对的,不变的,而爱因斯坦则证明了时间和空间是可变的,在时间和空间的问题上,爱因斯坦给出了更为合理的解释,所以力学体系就此崩溃,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主宰了人类科学体系。
这一脉思路是从古希腊的哲学时代开始的,一开始来说,古希腊的哲学家是要搞清楚神究竟是如何运作这个世界,之后到了近现代的时候,随着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兴起,欧洲在古希腊哲学的基础上才进一步地发展到了科学阶段,科学其实就是一种可以量化分析的哲学,其思路还是按照哲学来的。比如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他并不认为自己是在做科学,而是在做哲学。
▲根据汤因比的总结,人类能够产生哲学科学文化的,仅见于古希腊一脉文明
英国著名的历史学家汤因比曾经总结过全世界600多个文明,拥有古希腊哲学思绪的文明也只有古希腊一家,所以我们的文明没有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哲学,没有发展出科学其实也并不奇怪。
那么什么是哲学呢?其实哲学就是严格按照逻辑对问题进行推导,直到推导到逻辑终极,也就是在逻辑上不能再推导为止。所以要有完整的哲学体系就必须有完整的逻辑体系,在古希腊时代,亚里士多德做出了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是为形式逻辑,而我们中国却没有一套完整的逻辑体系,因此在古代的中国就没有发展出科学体系。
儒家实际上是重德文化我们现在说下儒家,儒家其实并不是一套有着完整逻辑体系的学说,多是散点式的说教。比如说儒家的核心思想仁爱,意思就是一个人要从身边的亲朋好友开始去爱他人,然后是社会、国家以至于全世界,这种爱是随着与自己血缘关系的亲疏逐级递减的。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套非常合理的学说,但实际上在逻辑上来说,儒家有着致命的缺陷。如果按照儒家的逻辑来说,一个人对自己的爱才应该是最大的爱,一个人爱自己应该胜过于爱任何人,正因为有了这个缺陷,墨家才会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儒家。
▲儒家文化是一种重德文化,逻辑上本身就不完整
儒家文化充分体现了我国的文化传统,那就是重德文化。由于我们是一个典型的农业文明国家,每次遇到王朝兴盛时期,人口都会出现暴涨。而每一亩地上产出的人体可利用的能量,是由这一亩地长草,动物吃草,然后人们再去狩猎可以给人体提供能量的260倍以上,这就导致农业文明一旦开发,人口成百倍增长。人口暴涨,土地资源却有限,于是就带来了人际关系的高度紧张。这就导致了我们中国的先贤们把精力基本都用在处理人伦关系和社会问题这个角度上。这也导致中国先秦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的主脉全部都是关心人伦社会问题这个话题,它表达为人际关系的整顿,我们把这一脉叫重德。
所以中国从古迄今,道德讨论、伦理讨论、社会关怀成为了中国文化的全部基础甚至是整体轮廓。那么这一脉文化就使得我们对其他方面的智力通道如仰望星空之类的智力通道全部被堵塞。
▲儒家文化表现的更多的是对思绪的压抑
因此在中国先秦时代一直到近代鸦片战争以前,中国很少有自然学的整体追问。甚至文人士大夫,就是以文化为知智的这一阶层,几乎没有人关心自然学问题,就更不用说自然科学了,自然科学这一脉思路基本全程空白。它很明显遮蔽了中国思绪节外生枝的可能,所以孔子留下一句名言攻乎异端,斯害也已”,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说重德文化以外的思绪叫异端,大家只有不断攻击异端思想,才会让它可能带来的害处被消除。可见中国在重德时代对思想压抑的程度何其之重。一切超出重德思绪之外的思路,通称为异端文化。所以孔子讲一句名言,在《论语》中被他的弟子记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跟重德文化不相干的东西,孔子从来不谈。
科学文明的产生所需要的是爱智文化在西方来说,神学孕育了哲学,哲学孕育了科学。哲学Philosophy,其全部核心就是爱智。所谓爱智,就是日常生活中所有的东西都不在我要讨论的范围之内,我只讨论智慧本身带来的问题是为爱智。说白了,这脉思路从不注重实践,认为实践能够解决的问题不是问题,只有实践没有触及到了问题,才是智慧需要解决的问题。这与我们的学以致用思维几乎完全相反,其实东西方文化本身就几乎是完全相反的。
我们中国人认为,一个文化、一个学说得到大多数人理解,被大多数人承认就标志着它比较接近真理。可是在西方哲学界,在爱智文化里恰恰相反,它认为绝大多数人是进不了这个层面的,它认为如果你研究的问题绝大多数人都能欣赏,那就证明你离智慧还很远。比如说牛顿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刚出来的时候,由于其中的数学方程微积分都是牛顿刚刚发明的,所以这本书出版的时候,西方各大学的物理学教授都基本看不懂,可就是牛顿这本绝大多数人都看不懂的书,却缔造了工业时代。再比如说爱因斯坦做相对论,从1905年狭义相对论完成到1916年广义相对论完成,中间10来年间几乎不产生任何反应。直到1919年,英国皇家科学院首席科学家爱丁顿带领自己的团队到非洲和南美洲观察日全食,因为相对论说一个大质量的物体放在空间中时空会弯曲,也就是说,一颗在太阳后面的星星,在日全食遮蔽了太阳的光亮以后,这颗星星按照爱因斯坦的计算,应该会在太阳旁边看到(这就证明了时空会发生弯曲,也就打破了牛顿认为的时空绝对不变的观点)。爱丁顿派了两组人观察日全食,结果在太阳侧面都看到了,也就证明了空间是弯曲的,光线没有走直线而是曲线,计算结果跟爱因斯坦预计的结果完全一致。于是爱因斯坦在1919年就声名鹊起,全世界头版头条刊登的都是这个消息。可是爱丁顿却宣称,全世界能读懂爱因斯坦文章的只有两个半人,而他就只属于那半个人。就是当时只有两个半人能看懂的《相对论》,却成为了今天整个人类宇宙观的基础。我们今天的核时代、电子时代也可以叫爱因斯坦时代。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大众文化离真正的人类思境相差很远,一个学说、一个思想、一本书被大众理解,这就标志着它离真理很远。
▲科学刚出现的时候,绝大多数人都是看不懂的
西方哲学所倡导的“爱智活动”是智慧储备潜能的过度调动。比如一只豹子追一只羚羊,一般会潜伏在草丛中,然后等到羚羊走到跟前才会去追。豹子潜伏之前会观察地形,比如前面有一片草丛,动物是跑不过去的,那么追羚羊的时候豹子会直线追,它直到羚羊到了草丛的时候会拐弯,于是豹子就直线追,走出了三角形的一个边,也就是说豹子是会计算的,但它绝不会缔造毕达哥拉斯定理,X平方加上Y平方等于Z平方,它不用计算,在直观上就把这个问题处理了,这叫正常用智。
可哲学家在做什么?他本来也不用计算,他如果追一个动物,他也不会跑三角形的两个边,可是他这个时候不追动物,会坐在房间里把三角形两个边跟一个边的关系用精确的数学模型调动出来加以计算。这种跟日常活动没有关系的用智方式,叫做只能储备调动。不过按照哲学家的做法,那只动物早就跑了。
在近代古典哲学中,莱布尼茨曾经说过“哲学需要有自己的专用符号系统。”他提出一个词汇的叫普通符号,什么是普通符号?就是我们一般人使用的语言和符号,是在形而下的日常生活中构建的。而哲学要讨论的问题,是形而上思境深层的指挥本身的琢磨体系。因此我们在形而下建立的日常语言不足以表达哲学问题。莱布尼茨认为,我们必须创立一种普遍使用的符号。也就是既能用于形而下,又能用于形而上,只有找见这个符号才能坐哲学表述。这就说明哲学的思境根本就不在日常思境之中。哲学要在不在日常思境中调动的智慧,把这个东西抽取出来加以研究,把这个东西研究清楚,再把它放散开来,在不现实的层面加以落实、应用,我们由此缔造的学问系统,叫哲科。
哲学、科学其实是纯逻辑游戏的产物,构成了我们今天全部知识体系,从哲学到近现代科学,西方实际上是一脉相承的文化,而这个文化与我们的文化几乎完全相反。
正因为我们的文化与西方哲科文化几乎完全相反,所以当近代我们遇到西方科学文明的时候,这样的思绪和理念完全在儒家士大夫们的理解能力之外,再加上“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观念,自然就把科学当做是“奇技淫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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